湖北省十堰市第一高级中学 欧胜宝
“常老太爷回来了！”
全村娃娃大小都飙飙声地跑来看。常家门前立刻堆起一摊子人。小娃子们在大人的腿林中梭来梭去。
常老大媳妇张秀桂忙得院子里飞进飞出。“老天保佑，老爷子没让大城市迷住，不到半年就回来了。我们的宝贝儿子福气是好……”
乌龟车的门打开了，车上车下的人一齐努力把常老太爷弄了出来。下得车来，老太爷不再要人扶了，两手往文明棍的龙头拐上一叠，两腿自然摆开，与文明棍形成一个坚实的三角架，立定在老大门楼前。抬眼向四周巡视了大半圈，似乎没看到一摊子看他的人。再深吸一口气，把腰板缓缓一挺，左手离开右手，左脚便和文明棍同时撤离地面，向前跨去！人堆悄然凹出一条通往常老大家门前的道路。
一步，两步，三步……常老太爷的文明棍和左腿跨进了高高的门坎，右腿正蓄足了力量要完成左腿同样的动作──
“屎棍子──！”一声脆生生的童音伴着踏踏的步声由远而近。
文明棍和两条腿条件反射般地鼎立起来。随着这一局面的形成，常老太爷的脑袋向左转动三分之一圈，定格九秒半钟，又向右转动三分之一圈，鼎立局面瓦解。
“屎棍子，你爷爷结你带的是啥子？那么大几包……”
“屎棍子，你爷爷……”
“屎棍子，你……”
娃娃们把常老太爷的孙子围起来，叽叽喳喳地问这问那。
“卟通”，常老太爷一屁股坐在堂屋的藤椅上，文明棍的铁尖把水泥地板戳出一个白森森的大点子。
当晚，常老太爷就主持召开了家庭会议。
“张女子，那些娃子把振坤喊什么？嗯？！”
常家老太爷是个极有威严的人，四十多岁的老大去年还曾跪在他面前挨板子。老大媳妇睨到老爷子怒容，很是惊慌，便絮絮地回答道：“我们坤娃子这一年灾星特别多，把人急死了。老辈子们说，把名字取得越贱越好养，我就给他改了个‘屎棍子’的小名，当时您到老四家去了……”
“什么名字不能起，嗯？！”老爷子文明棍一挥，大媳妇吓得一弹。
“现在，”老爷子怒目仍瞪着大媳妇，一字一顿地说，“马上把坤娃子的小名改为‘烂柿子’，不要再让别人乱喊了。”
第二天一大早，常家大媳妇就怀揣着饼干和糖果到各家转悠，见到小孩就拽过来，塞一块，嘴里迸芝麻似地郑重交待：“我们家的屎棍子不再叫屎棍子了，他叫烂柿子，嗷，记住了吗？好，再给你一颗糖……”
这样，大媳妇整整辛苦了两天，嗓子都嘶哑了，全村大大小小一个不卯地全都嘱了三四遍。回家给老爷子一说，老爷子才开始吃饭睡觉。
一天，大媳妇串门时，扎堆聊天的女人们一看见她就马上闭口了。后来一次，大媳妇躲在一堵墙边，偷听了女人们的谈话。原来，她们谈的中心议题是常老太爷的小名真有趣，但是何苦不要孙儿取同样的名字。大媳妇一听气极，冲上去就发动了一场大战。战后，常家门前屋后“屎棍子”的叫声便盖倒了夏天的蝉声和蛙声。
在这震人耳鼓的声涛骤起不久，常老太爷就撒手西归了。常家请了远近闻名的两个道士和三套非常正规的鼓乐班子来闹夜。灵堂之外，还有一个规模最大但不正规的锣鼓班子──由三四十个两三尺高的小不点儿组成。他们拚命敲着破碗烂盆碎瓦片，齐声高唱道：
老屎棍子梆梆梆
小屎棍子咣咣咣
一一二二二二一
哐呼隆咚七咚锵
哐呼隆咚七咚锵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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